Ruby

鹰婕:

 <一段陪伴>

心情终于收拾得差不多，想要写一写我养过的这只小猫了。

•

上次养猫，还是在我小时候。

大概是小学三四年级，家里养了一只白色的猫，叫吉吉。

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公猫，对一切动态的东西感兴趣，

在家里时不时抓到大老鼠，

第二天一大早喜欢把老鼠踩在脚下，

一副特别骄傲的样子。

曾经两次掉到一楼与二楼的敞篷上，

喵喵喵叫喊了半天，

我们找遍了家里每个角落都没能发现它的身影，

最后在窗口一探头，发现它掉在敞篷上，

吓了一跳，用遍各种办法让它上来。

第一次是它紧紧揪住我们抛下的毛巾，

第二次是它紧紧揪住我哥往下伸的手臂，

最后才救上来。

养了几年后，它生病了，好像是第一次生那么严重的病，

当时在我们那儿似乎没有什么宠物医院的概念，

只是好些家里养猫的大人看过它之后都说，

这样下去肚子会烂掉的。

一个对我很好的伯伯家里也养了猫，

他说他家的猫以前也得过这种不知道怎么救的病，

那只猫肚子都烂了，

他以为他的猫要不行了，就把猫放生，

放在他屋前那一大片荒草地里。

过了好一段时间，他的猫居然自己回家了，

而且是活蹦乱跳地回来了。

他说，有些猫懂得自己去找草药吃，

这样就把自己的病治好了。

于是有一天，我爸把吉吉放在一个纸箱里，

把它载到后山的一片荒草地上，放生了。

我因此难过了特别久。

再也见不到吉吉，也不知道它后来是死是活。

没想到事隔好多年，在我上大学之后，

有一次假期回家，我爸才告诉我，

在他把吉吉放生之后，过了半年多，

他有一天又兜到那片荒草地去，

骑着摩托车，远远地，

看到有一只白色的猫坐在草地里，

也一直盯着他看。

我爸抿抿嘴，点了点头，话里带着欣慰的意味说，

“我觉得那只猫就是吉吉。它也把自己治好了”。

听到这话的时候，我哽咽了，

好像听到了一个世间绝无仅有的奇迹。

当好多事情遥远地发生，无论多么神奇，

你都无法切身体会那种感动。

而当它不偏不倚地发生在身边，

你才会被世间的广袤神奇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

于是故事结局被扭转，

我愿意相信吉吉后来跟着大自然的春夏秋天一起，

自然地生老病死。

•

这么多年依然很爱猫，只是一直没有养猫的条件。

大学校园里倒是遇到过流浪猫，却不敢带它回寝室给它一个家。

那时我经常跑东跑西，连自己都是风雨飘摇的流浪者，

又怎能给它一个安稳的家。

毕业后很想养猫，但是我明白不确定因素太多。

暂时居住的城市并不是自己喜欢的地方，

知道自己会走，只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。

我明白我只需要一个契机，便可以说离开就离开。

这时我需要保持孑然一身，

任何现实的抑或情感上的羁绊我都不想要。

于是养猫这件事情一推再推。

直到在上海暂时安定下来，

看到小猫都会让我心痒得不行，

但也会想到各种各样的问题，

比如说出去旅行好几个月怎么办，

好长一段时间不在家怎么办。

直到有一天在家附近的宠物店里看到一只小加菲，

所有理性思考都不见踪影。

以前一直想着在宠物店买来的猫不太好，

最好不要在宠物店买。

但是那一天，3月11日，

在我见到这只蠢萌的小加菲猫之后，我就迈不动腿了。

跟店主说让我考虑一下，恋恋不舍地走出那家店。

那天下午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，

心里想的都是这只小加菲。

傍晚时分就决定抱回家了，

要不然可能晚上都得想得睡不好觉。

早就想好要养一只胖嘟嘟的猫，名字就叫做“嘟嘟”。

没有新意不重要，自己喜欢就行了。

抱回家的嘟嘟，才四个月大，很亲人。

把它抱回家的那一天晚上，我写的一小段话：

傍晚时分才领进门的小猫，

居然这么快就适应了这个新家，

乖乖地吃猫粮喝水，也乖乖地在猫砂里上厕所，

不乱扒垃圾桶，不捣坏东西，让人特别省心。

也让人有了错觉，好像它呆在这个家里已经很久了。

这样顺其自然地亲昵，粘人，玩耍，

也这样安心地睡着。

我看着它肉嘟嘟的小脸，觉得自己特别幸运。

•

嘟嘟特别蠢，

扑通一下就跳进没有盖住的马桶里，它自己还吓了一大跳，

把自己弄得湿了一身。

要埋住自己拉的粑粑，猫砂刨啊刨啊，刨得自己腿上全都是屎。

卖萌是它最厉害。

躺在床上凹各种可爱的造型，

在你身边腿边钻来钻去，

可怜巴巴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你。

发展到后来，基本上我在家里走到哪里，它就要跟到哪里。

我去上厕所，它还要乖乖坐在门口垫子上等我出来。

我去洗澡，洗完澡一拉门，它躺在垫子上摊成一块大圆饼。

肚子馋了就温柔地看着你，喵喵叫，

我给它煮小块鸡胸肉，它还要在旁边看着监工。

它很喜欢窝在键盘上，所以我一打开电脑，

基本上它都会兴趣盎然地过来凑热闹，

若无其事地一屁股坐下，我轻轻敲它的头，

说，下去，然后把它挪到桌子边上，

它也是无奈地看看我，一大屁股窝下来。

所以很多时候，开着电脑修片写东西，

都会感觉它在旁边安静地陪伴着我。

这种感觉特别窝心。

我需要安静，不吵闹，

但同时我又需要一种细微的，温柔的陪伴。

大概就是嘟嘟这样的猫咪能做到。

它喜欢晒太阳。

下午三点钟，阳光晒进屋子里，

它就会窝在沙发上，一动不动地享受日光浴。

也因此给它拍了好些胶片，

沐浴在阳光里的黑猫警长。

给它洗过一次澡。

好像它自己也知道自己洗完澡后干净多了，

于是大胆地往床上跑。赖在床上不走，躺着，窝着。

把它的小窝放在床尾，有一天半夜，

熟睡中的我突然碰到一坨湿湿的东西，

吓了一跳，发现是嘟嘟钻进被窝里了。

这只蠢猪，每次喝水都会把自己喝得湿湿的。

有一次早上还没醒呢，觉得自己脸边，脖子这儿，

有一团毛茸茸的温热的东西，还带着扑哧扑哧的呼吸，

微微睁开眼，发现就是一大团白乎乎的嘟嘟，

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跑过来跟我一起睡觉了。

有好几天，每天早上醒来，叫一下“嘟嘟”，

它就会慢慢爬过来蹭你，

在你脖子边上腻歪，扑通一声突然躺下，歪着头各种卖萌。

如果你一不小心又睡着了，它也跟着一起睡。

刚开始叫它“嘟嘟”，它完全意识不到那是它的名字，

叫了也没反应。

过了一段时间，它已经知道那就是它的名字了，

一叫“嘟嘟”，它就转过头一脸蠢萌地看着你。

到后来，外出回家，换鞋子的时候，

它就会走出来找你，卖萌求抱。

加菲会流眼泪，所以每天给它擦好多遍眼睛。

刚回家时它左眼总是睁不太开，

所以除了给它滴眼药水，还要给它上眼药膏。

泪痕鼻痕慢慢淡了，看着比以前美多了。

小时候养猫都不用买的东西，现在我都买回来了。

指甲刀，耳螨净，化毛膏，猫薄荷，综合营养膏。

给它布置了特别舒服的窝，它没事就在里面挤奶挤挤挤。

一大箱猫粮，海鲜鱼还有鸡胸肉牛肉肉粒。

还买了三大箱猫砂。

盘算着，等它差不多成年了，要带它去做绝育手术。

养猫是一件特别神奇的事情。

把它抱回家的第二天，感觉新生活开始了，

心里满满的都是对各种生活细微的热爱。

外出时跟它道别，回家了跟它玩耍，

感觉日子多出了好多可爱细微的滋味。

三月我过得特别充实，好像每一天都是能量满满地过着，

累了倦了，就去跟嘟嘟玩一下，然后又开始做要做的事情。

一种安静陪伴又附带责任的，幸福。

•

四月开始，嘟嘟就不太吃东西了。

无论是猫粮，鸡胸肉，还是它很爱的肉粒，它都提不起兴趣。

以为是它嘴叼了，不吃这些了。

但是越来越不对劲，我都能摸出来嘟嘟变瘦了。

清明前一天傍晚，我觉得不行了，要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。

测体温，发烧。

医生敲敲它的肚子，发现里面鼓鼓的有东西。

拍X光，发现腹部是一团白色的东西，

医生说，很有可能是传染性腹膜炎，传腹，

到底是不是，要抽一点腹水出来看看才知道。

当时医生说，如果确认是传腹的话，就相当于，没有救了。

听到这话，我脑袋嗡地一下，一片空白，无法相信这是真的。

后来抽了腹水，发现它滴进水中，是像水母一样伞状地慢慢飘下来。

于是确认，是传腹。

那时嘟嘟因为太多天不吃东西，开始输液。

我看着它睁得圆滚滚的眼睛，开始无法控制情绪地哭。

传腹，就相当于癌症，可能是遗传，也可能是突变，

具体原因很难界定，但可以确定的是，

这种病能救活的希望特别特别渺茫。其实就是没救了。

问嘟嘟会什么时候死掉，医生说，

说不好，可能几天后，也可能还能撑一小段时间。

其他的我都记不住了，那晚嘟嘟放在医院里输液，

说第二天再过来。

从医院出来，下着小雨，就这样走回家。

倒春寒的天气，我把大衣的帽子拉上来，盖了半边脸，

一路走一路忍不住哭。

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。

这样低概率的事件，为什么要发生在嘟嘟身上，

它才五个月大啊。

像是，我的世界里，轰隆一声，很重要的东西突然倒塌。

破碎，裂痕，不知如何面对。

才养了一个月，或许是我养得不好，或许是它本来就不太好。

但划分责任已经难以实现，也无济于事了。

那天走回家，打开家门，恍惚觉得嘟嘟还会慢悠悠走出来找我。

才意识到，嘟嘟在医院呢。空荡荡的房。

•

第二天去医院领嘟嘟回家，医院给了三罐婴儿泥，还有针筒，

如果它自己不愿意吃的话，还是要强行喂一下东西，

流食，还有水，让它支撑身体。4月4日。

领回家的嘟嘟异常安静，还是像以前一样，

喜欢它的小窝，喜欢门口的垫子，喜欢键盘，喜欢沙发，喜欢晒太阳。

强行给它喂流食，大概是它最不喜欢的事情了。

它是那么乖的一只小猫，

喂流食跟水的时候，它终于流露出强烈抗拒的情绪。

特别不好受，我想要它在最后的日子里开开心心的，

但又没办法，我只能这样好让它不要那么快让自己皮包骨头。

微博网友给我私信，告诉我他以前也有过一只得了传腹的猫，

“真心建议可以的话选择让它安乐死，

治疗不起效果，到了最后猫咪的痛苦不单单是我们所看到的食欲不振，

大小便失禁，我无法去形容也不敢再想起它的眼神。

极其痛苦，于我来讲我是真的见不得它这样”。

宠物店的老板知道这件事情后，也告诉我，

如果真的是传腹，那就是没救了。

她说，她以前养过一只小猫得了传腹，最终死的时候瘦得皮包骨。

她也是建议我让嘟嘟安乐死。

接下来的那些天我都睡不好，

每晚躺下来，在黑暗里，听到的都是嘟嘟粗粝沉重的呼吸声，

沉重得，好像每呼吸一下都困难，

还时不时地需要大喘一口气。

听了好难过，心揪成一团。

我不愿意看到它这么痛苦，

可是我又于心不忍，让这么可爱的一只猫，一针之后永远沉睡。

某天晚上睡不着，在嘟嘟沉重的呼吸声里想了好多事情。

终于想通了，决定第二天就带它去打一针，

让它好好睡着，不再痛苦。

但第二天醒来，我又改变主意了，

依然是不想面对这样残忍的现实。

于是我假装又忘记，又忘记把它带下去。

心理大概是，能拖过一天是一天，

能多陪伴一天是一天。

给它喂流食也少了，我不想做它那么抗拒的事情。

它还自己会去喝喝水，像以前一样，把自己喝得湿湿的。

照样每天给它擦眼泪，擦眼屎，擦鼻屎。

摸摸头，看着它，发发呆。

我对嘟嘟说，

嘟嘟啊，如果有下辈子的话，如果你依然是一只猫咪的话，

那你下辈子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啊，要活蹦乱跳的，

从小长到大，然后活到老。

而且你也一定要遇到一个好人家，比我对你还要好的。

•

有一天，我出门前，看到嘟嘟走路已经不稳了，开始东倒西歪。

心里哐当一声，好像玻璃瞬间落地。

我知道终于还是来了。

那天出门，发现春天是真的到来了，

街道上的梧桐树已是弥眼绿色，

树干上长出了毛绒绒的绿植，

我拿出手机凑近拍了一张，宛若山峦。

太阳特别灿烂，给人一种有力的换季感。

那天拍的胶片我还没拿到，大概都是美得不像话，

阳光明晃晃地唾手可得，每走一步都像是跟地上的光斑一起跳舞。

回家，换了拖鞋之后，第一件事是去找嘟嘟。

它躺在自己的窝里，是无力支撑的那种躺，

身体时不时抽搐，

它知道有人靠近，发出痛苦的“喵呜”“喵呜”……

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。

第一次目睹一只猫，在挣扎抽搐中，走向死亡。

我实在看不下去了，只好走开。

过了一会儿，再去看嘟嘟，它已经没动静了。

安安静静地躺着。

我蹲在那儿，恍惚觉得它只是在睡觉而已，

摸着它，摸着它，叫着它的名字，

压抑多日的情绪终于爆发，忍不住大哭起来。

小动物生命脆弱我懂得，

但我始料未及的是，竟然这么快就将它从我身边夺走。

我在手机备忘录里，添加了一张那天拍到的树干照片，

写着：

2016.04.11

天晴，阳光灿烂。

嘟嘟睡着了，

在树干如山峦的春天。

嘟嘟一定是有灵性的，病倒之后还坚持了好些天，

总算坚持到11号。

当时它来到我家，也是11号。

我跟朋友说，

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，

没想到当我真的面临那一刻，

心里还是难过得要死。

朋友说，“对于离别，我们永远做不好准备”。

过了一天，在小雨过后的深夜，

把它埋在了小区的花圃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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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天在给嘟嘟煮鸡胸肉的时候，我脑海浮现出一句话：

这些甜蜜的责任，

如果有一天突然停止，

那也会像是剜肉一样地难受。

过了好些天，才终于愿意收拾嘟嘟的物件。

恍惚觉得这屋里还有一只胖嘟嘟的小猫，摇头晃脑，

蹑手蹑脚，安静地窝着。

但其实都是一种想念的错觉。

我很想念你啊，嘟嘟。

你还好吗？

即使短暂，

也要感谢相遇，

还有所有陪伴。